我的老師和同事、資深外交官楊冠群新著《教主的詛咒》已于國慶60周年前夕由人民（東方）出版社隆重推出。小說的問世在社會上，特別是外交部的老外交官中，引起一片贊嘆聲。中國前駐美國大使李道豫說：“這是迄今為止中國文壇上第一部以小說形式深刻揭露和剖析當下資本主義世界政治經(jīng)濟領域諸多重大危機的文學作品……這是一部難得的好書，我鄭重向讀者推薦?！?/p>
外交官的職責是維護國家利益，處理同外國的關系。從事多邊外交的人員更是要以世界為舞臺，觀察情況、掌握脈動、提出對策，為國際和平與發(fā)展，為 人類進步而不懈奮斗。楊冠群的小說正是反映了這一職業(yè)的特點。
同其他職業(yè)的人士相比，外交官撰寫的文藝作品，包括小說、回憶錄和詩歌，通常都有兩個特色。其一是：深刻。外交官的生涯大致上有一半的的時間是在國外度過的。常駐一個國家就必然要求外交官對該國的政治、經(jīng)濟和人文歷史有深入的了解。幸運的楊冠群曾常駐世界的兩個沖突中心：朝鮮和阿富汗是世界沖突的焦點；美國和聯(lián)合國是國際活動的重要平臺。外交副代表的高職也使他有機會接觸核心機密，參加重要活動。這些都向他提供了開闊視野和深入研究的客觀條件。其次是：掌握政策。國家關系錯綜復雜。外交官在對外寫作中勢必涉及敏感國家或有分歧的問題。那時，他就必須直面受眾，掌握分寸，體現(xiàn)國家的政策。楊冠群這部面向全球問題的小說不可避免會牽涉到一些敏感國家和問題，有的還有原型，但他對這些事物都盡可能地采取隱去的手法。用他自己在記者發(fā)布會上的話來講，就是努力不給外交部和出版社“添麻煩”。他之敢于打消多年來“泄密”和“涉外”的顧慮，寫出外交部的第一本小說也是源于他掌握政策的自信。
這部32萬字的長篇小說有什么明顯的特點？
一、前瞻性 作者為小說故事設置的時間是距今二十余年的2030年代中期，然而小說中假想的世界金融經(jīng)濟危機卻提前于2008年爆發(fā)。有趣的是：2006年大體完成的小說，它所描述的情況，竟與我們兩年后見到的現(xiàn)實十分吻合：“在經(jīng)濟繁榮時期，股市行情一再被人為地抬升。股民們也跟著瘋狂搶購，錢財不斷地滾進了投機者的腰包。等到某一天，大交易商發(fā)現(xiàn)價格到了頂峰，不能為繼時，他們就開始拋售股票，于是股市一瀉千里。撈到暴利，他們逃脫了。被市場套牢，無法解脫的仍是廣大股民。”這段描述表現(xiàn)了作者對資本主義市場經(jīng)濟規(guī)律的深刻認識。不僅如此，作者還給我們講了海水淹島、美元崩潰、武裝奪權、恐怖施虐、石油戰(zhàn)爭等的未來故事。這是一本具有警世性的小說。它昭告世界：無序生產(chǎn)、無度消費、貧富懸殊、社會不公必然給人類帶來災難性的后果。
二、政治性 作者并不隱晦這是一本反潮流的政治小說。換言之，作者通過小說主人公所表達的理念和觀點同當今國際主流社會的認同有很大的差異。
在金融經(jīng)濟危機的成因上，各國的專家和官員幾乎異口同聲將它歸咎于人性的貪婪和社會的監(jiān)管不力，但作者認為它是“過剩的危機”。為什么這么說？“資本家為了追求高額利潤而盲目生產(chǎn)。制造的財富又以利潤的形式落入他們的腰包，而廣大勞動者卻無力購買，造成商品的大量積壓和市場蕭條?！蓖ㄟ^小說里的人物，他接著又說，“世界上富豪的錢太多了，本來這些錢應當用來投資于實體經(jīng)濟——工廠、農(nóng)田、住房，但這些也過剩了，于是他們轉(zhuǎn)向一本萬利的投機和炒股…吹起來的泡泡承受不了而破裂時，危機就來了。”情況不就是這樣的嗎？
關于眾說紛紜的“民主”，作者設計了一個國際辯論會。會上，美國記者說，民主的真諦是：允許民眾自由選擇；印度博士說，民主的意義在于讓民眾充分發(fā)揮積極性；拉美社會工作者認為，民主就是讓全體公民行使否決權。這正是世界上有代表性的觀點，但作者卻通過中國教授的發(fā)言指出：“每個社會都是由利益不同的階級、階層組成的。在利益難以協(xié)調(diào)的情況下，究竟是少數(shù)有權有勢的人說了算，還是廣大人民的利益被置于首位，這才是對民主的真正檢驗?！彼羌怃J提出：“財富和權力向少數(shù)人集中都不符合民主原則。”
此外，對“市場萬能”、“把餅做大”、“政府救市”、“文明沖突”、“科技、藝術無國界”、“地球是平的”、“票箱民主”等論調(diào)，作者也嚴正質(zhì)疑。
揭露和抨擊資本主義的詬病，各國社會黨人和社會民主黨人也能做到，但作者并沒有止步于此，而是直擊資本主義制度的核心——所有制問題。這正是許多人刻忌回避的。作者以科技為例，不無諷刺地指出：“人類有能力制造每秒種運算幾萬億次的計算機，把衛(wèi)星發(fā)射到35億公里以外的星球，說來奇怪，就是解決不了這個小小星球上貧富懸殊和生產(chǎn)過剩問題?！睘槭裁?？他指出：“科技和信息的核心如今仍掌控在少數(shù)人手里。不解決少數(shù)人占有的問題，科技和信息就只能為少數(shù)人的發(fā)財致富服務，而不是用來解決令人難堪的社會問題。”
這些挑戰(zhàn)性的論斷無疑體現(xiàn)了作者頗大的政治勇氣和較深的認識。
三、故事性 小說并非政治理論書。沒有故事這個載體，就不能達到吸引讀者和啟發(fā)思考的目的。為此，作者用了一個出奇的書名《教主的詛咒》。實際上，作者并沒有在“教主”身上過多著墨，而是借他在布道大會上稱“世界沒有指望了”的喧囂，道出了世人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憤懣和對未來世界的擔憂。小說真正的主人公是美國進步記者比爾，一個正直和穩(wěn)健的人士。作者又設計了兩個女性，一個是比爾的女友，心直口快的蘇珊，另一個是隱蔽偽裝的非政府組織工作者穆爾。小說以比爾四處訪問中的悲慘遭遇為主線，穿插兩個女子的出沒和介入，繪制了一幅山高水深，蜿蜒起伏的畫卷。
雖然無情地鞭撻資本主義，表達了對未來世界的深深憂慮，楊冠群仍是一個樂觀主義者。通過比爾的談話，他表示：“我埋怨較多，但是我是在發(fā)現(xiàn)問題和尋找答案，以推動世界朝好的方面發(fā)展。我不認為這個世界就會混沌下去。人類的智慧一定會使它慢慢地好起來。我們可以期待玉宇澄清的一天?！睘榱嘶卮鸾讨鳌笆澜鐩]有指望”的虛無論調(diào)，作者在小說的末了還設計了一個烏托邦式的社會，那里，“不存在富裕資本主義國家的過剩，也避免了貧困社會主義國家的匱乏”，“它不以金錢腐蝕人民的靈魂，也不讓生活的重擔壓斷人民的脊梁，而是以高尚的理想和公正的物質(zhì)待遇鼓舞人民?！闭袂巴饨徊块L李肇星所說的：“相信這部小說將有助于引發(fā)人民對推動建立更合理一點、更民主一點的國際政治、 經(jīng)濟和社會秩序的深思和熱情?！?/p>
四、藝術性 作者沒有安排主人公板起面孔來說教，也不愿讀者讀起小說來感同嚼蠟。因此他在小說里做了不少藝術處理。小說里最值得讀者玩味的，恐怕是作者虛構的人物對話。在生動有趣的討論或辯論中，作者巧妙地揉進了他的觀點。在筆法上，作者采用了幾種手段：（一）直敘式 開門見山，把問題直接攤到桌上。（二）比對式 把對立的事物提到讀者面前，讓讀者自己去得出結論。例如說：“世界上，有為了全人類奮不顧身的人，也有為了私利而鉆頭覓縫的人，你說哪種人更值得信任？”“可見主耶穌是一個生活上十分容易滿足的人，而且也渴望做一個沒有債務負擔的人。而如今我們許多腰纏萬貫的基督教徒又是那么貪得無厭，恨不得明天就擁有全世界。他們同耶穌哪里有一點相似之處呢？”（三）意會式 點一點問題，讓讀者自己去理會。為了提示囚屋內(nèi)衛(wèi)生條件之差，作者就說：“納拉楊掀起了破簾，上廁所去，一會兒，緊鎖著眉回來了。比爾不知道他是怎樣解決手紙問題的。”為了說明非洲生態(tài)破壞之烈，故事講：非洲的孩子們問圣誕老人為什么不從煙囪下來，而是從窗戶進來？老人回答：“非洲已經(jīng)沒有木材可燒，煙囪都做了鳥窩了！我不忍損壞鳥兒們的家！”（四）反諷式 如寫道：“記得某位哲人說過：只要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資本家就可以冒上斷頭臺的風險！發(fā)動戰(zhàn)爭，對他們來說，算什么？又不需他們自己上戰(zhàn)場！”
從以上例子，我們可以體會到作者是用心寫作的，而且思維較為敏捷。當然，在文學語言上，應當承認：外交官往往并非能手。
五、知識性 比爾的足跡遍及北美、南美、西歐、北非、南太、南亞，而小說人物又包括軍人、牧師、商人、教員、阿訇、綁匪、警官、黑手黨等。這些人都是作者需要刻畫的。他選擇跨國公司、非政府組織、基督教這三個他比較熟悉而對一般人都陌生的素材編織他的故事，使他的選材不流俗而具有了獨特性。另外，還將故事的舞臺主要設置在紐約，三個主人公也都是美國公民。以上這一切都說明作者有豐富的國際知識，甚至在某些方面更有深入的了解。楊冠群于1950年進外交部，在國外工作和生活近20年，包括美國的四年余。應當說，這本小說是他通過外交實踐和理論研究長期積累，厚積薄發(fā)的成果。
小說由20個小故事組成，每個故事都有它的完整性（如果改編成電視劇就是20集），但是都圍繞比爾這個主角展開，而且貫徹著抨擊資本主義這根紅線。雖然如此，由于作者“貪婪地”想把世界的生態(tài)、經(jīng)濟、社會和戰(zhàn)爭危機都囊括在他的作品里，因而全面推進。讀者就有如觀萬花筒，有眼花繚亂之感覺。其實，經(jīng)濟是基礎，生態(tài)破壞、金融危機、社會動蕩、戰(zhàn)爭威脅都是由資本主義經(jīng)濟制度引發(fā)的。如果作者能以解剖經(jīng)濟危機為主，把其他危機帶進來，就便于讀者把握全局脈絡，更深地體會這部小說劍鋒之所指。
作者把小說定位為“國際時事小說”，而不是“外交小說”，因為它只是“打了擦邊球”，還沒有直接觸及外交事件與人物。如果作者能通過描寫運籌帷幄和觥籌交錯，反映外交斗爭和友好往來；通過描寫外交人員在各種沖突、事變和惡劣環(huán)境中的表現(xiàn)，反映外交人員的忠誠、氣節(jié)、紀律和艱苦，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外交小說就成型了。盡管如此，楊冠群的這部小說出的不易，也頗有價值，可以說是一本了解當今西方世界的通俗教科書，最適合涉世不深，但對外交和國際時事有興趣的青年人閱讀。在向楊冠群表示熱烈祝賀并把該書推薦給讀者的同時，我們也期待作者或其他外交官能寫出更多、更好的原創(chuàng)性外交文學作品來。
（來源：外交筆會副會長 張兵 編輯：陳璐）
